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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弘,原名陈焱红,安徽太湖人,现居合肥。已出版诗集《忘了她:晏弘的诗》、《枝上》。邮箱: chenyanhong71.4.3@163.com

父亲的黄烟

2020-01-04 13:35 阅读(?)评论(0)

父亲的黄烟

晏弘

父亲病逝时,我刚满十四岁,懵懵懂懂中,觉得父亲一去,家里顶梁柱没有了。我们兄弟仨都在上学,哥哥正准备高考,我走读上初二,来回五十里,弟弟念小学三年级,母亲噙着眼泪忙里忙外,干着男劳力干的活,我们都很难过。

于是乎,脑海里满是父亲,梦中喊的都是父亲,想的无不都是父亲,幻想父亲突然回到家里,一切如前。

 

父亲一生嗜好烟酒。依稀记得父亲在生时用过的黄烟袋,黄烟袋用精挑细选的罗汉竹根制作而成,尺把长的竹管打通,直到竹根部凿通一个窟窿,嵌上黄铜烟锅,外围紧紧箍着一层黄铜,烟袋中间系一根皮制袋子,栓在裤腰带上,以便闲歇时候解下来抽上一阵。

父亲抽的是自家种的黄烟。每年,父亲都要在地里种上一茬,黄烟喜碱性土壤,黄泥巴地最好,要下基肥,牛粪最好。大热天,父亲喊上我们兄弟到烟地干活,一要掐去旁侧而生的烟苗,二要捉烟虫,烟叶肥而厚,令人眼热,烟虫很厉害,就像蚕吃桑叶一般风卷残云。入秋了,收割烟叶了,父亲把烟叶五匹一打五匹一打地叠好,用草绳夹住串起来,高挂屋檐下的大钉上,把整个屋子都围起来了。日复一日,烟叶由青变黄,煞是漂亮。待来年了,父亲卖过油菜籽,到油坊换来十几斤菜籽油,请来烟匠做黄烟。我对榨烟机有点印象,厚木打造,很笨重,一层烟叶一层油,榨烟机“嘎、嘎、嘎——”几声压得菜籽油进入烟叶了,父亲说“浸汁”了,松榨,摆出铡刀,细细地一刀一刀切下去,黄灿灿的烟丝香气扑鼻,平常很严厉的父亲这时笑眯眯地,他把黄烟丝一斤一斤地分好,用牛皮纸包裹成四方形,棉线上下左右一绕,很像药房的中药包。除了分送亲友外,父亲留给自己抽的黄烟总要找个干燥的地方存放,多半放在楼上。

父亲抽烟,点烟用的是蒿草火。从山上采来香蒿草,晒干扭成绳索状,要抽烟了,从裤腰带上解下黄烟袋,一小撮黄烟捏一捏往烟锅装好,把香蒿索点着,烟篆袅袅,蒿香与烟香合在一起,闻起来格外醒神。有时,父亲兴致一来,翘起二郎腿,拉上一段二胡《二泉映月》,十分陶醉。而今想来,真是神伤!

 

父亲十二岁的时候,过继到江南石台的陈家,是个地主家庭,其父是当地同乡会会长,长兄是国民党时期的乡长,家境殷实,父亲读了私塾,喜爱收藏瓷器,过了几年好光景,十八岁时正值解放,其父与长兄相继被镇压,父亲冒着枪林弹雨,逃离石台,过长江,走旱路,回到老家,爷爷不认,父亲只好白手起家,苦撑一份家业,盖过三次新房,洪水冲毁再盖,垦荒种植芝麻、柑橘、板栗、黄烟,养猪养到三四百斤,养牛养到四五头,吃苦耐劳,很有经济头脑,未曾想到,五十三岁时上山挖板栗秧突患脑溢血住进了县医院,折腾两月有余,医治无效,撒手人寰。安葬时,我们兄弟仨把父亲平时饮酒的酒壶和黄铜烟锅放进了棺材,想着父亲在另外的那个世界一如既往地抽烟、喝酒,笑谈人生。

2017年国庆节,我们兄弟仨陪着母亲去了一趟仙寓山,山麓下就是父亲曾经生活过六年的村庄,绿水青山,美轮美奂,我们向当地老人打听了一番,果真找到了父亲过继的占坡村陈家河东古村落,“占坡大演,池徽古道”,是过去池州通往徽州的必经古镇,占坡,顾名思义是占姓,富家有女,陈家入赘,仍袭旧名,以示尊重,陈家人丁兴旺,在此繁衍600余年,沿着秋浦河建起河街,修路架桥,开油坊、染布坊,店铺林立,商贾兴旺。眼前百十间古色古香的徽派建筑坐落于壶峰脚下,秋浦河绕村而流,风光旖旎,靠山临水而居,实乃风水宝地,青砖粉墙黛瓦,错落有致,最羡石板巷道,乌溜亮滑,下有暗渠,引来秋浦河水,户户相通,形如迷宫,每户门外可开启活动石板,淘米、洗衣很是方便。极具规模的“义门第”陈家祠堂雄踞一隅,已成文物古迹保护单位了。父亲的侄女尚在,一直喊父亲是二叔,念着他的好,与我母亲说起父亲年轻时候的故事,“二叔好酒,烟不离手,乐观得很”,还说解放后,父亲回去过两趟,聚少离多,老泪纵横。

 

极目群山耸翠,壶峰矗秀,秋浦河水,潺湲如歌,我写下一首诗《父亲的江南》:

一路舟车劳顿,十二岁的父亲

过继到江南的父亲

不知风吹尘上飘到多远

只是攥住时光的手

先拍长河,再拍长江,欸乃一声

告别家园。此去石台五百里

如何知道十八岁时将会躲避战乱

再回故乡的滋味

  

江南的六年,两千多日日夜夜

梦魂中,家也似寄,两处是家

光阴认得曾经的足迹

在仙寓山的峡谷

在秋浦河的源头

留下什么就流逝什么

那些故事在水云间荡了开去

永在诉说,正是我这无尽的怀念

  

  最后修改于 2020-01-04 13:56    阅读(?)评论(0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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